从“iphone爆炸猜测”看阴谋论的社会后果

  最近一周，有一个关于苹果手机的“阴谋论”正在快速成型。iPhone16 pro的电池由于罕见地使用了钢壳电池，很快就出现了网络传言，认为苹果公司“包藏祸心”，可能会在中美激烈对抗的形势下，在关键时刻像黎巴嫩电子科技类产品爆炸那样，随时引爆手机，从而给中国用户所带来巨大杀伤。

  这个阴谋论的出现，并非是一下子成型的，而是综合了多种图文和短视频之后，吸收了足够多的网络养料，然后才羽翼丰满并最后出笼的。下面几个网络信息在推动阴谋论的出现方面提供了所需养料：

  首先是在新机发布后，有拆机博主很惊奇地发现苹果手机首次在iPhone16 pro上采用了钢壳电池，而苹果公司在发布会上并未提到这个创新做法。这构成了事件的离奇性，意外吸引了网民的关注，而且也让大家开始讨论背后的原因。

  接着，又有博主刻意将这个不锈钢绝缘保护的方法拿掉后，直接连接正极和外壳导致了短路，引发电池化学反应。由此，钢壳电池具有“危险性”被确认，并且在最快的时间内和黎巴嫩电子科技类产品爆炸事件进行了联想链接。

  然后具有“实锤”的一幕出现了。有人从网络扒出一个视频，说这是苹果手机在实验室远程引爆电池场景放到了网络，并且配上了文字“苹果官方：不轻易使用该功能”，说明苹果手机确实可以远程引爆。我们大家都知道，打破了新闻“5W”要素的短视频，只要简单配上文字，就能轻松实现“指哪打哪”的强烈的舆论导向，因此，这个看起来模糊的短视频配上了文字，彻底印证了钢壳电池可以引爆的说法。

  就此，关于苹果手机使用钢壳电池以用于远程引爆的说法彻底成型了，并且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头条有几位打着名人旗号的作者，说自己回家立马要求家人小心苹果手机，并且要保持充足的距离，也获得较多的阅读量。今日头条的用户构成，是最接近线下人口分布比例的网络站点平台，几乎完美地复制了中国社会，是个线上中国社会。但是它的传播扩散效果可比线下社会要强大得多。就这样，阴谋论在网络就这样开始迅速传播了。

  有人嘲笑和狙击这个阴谋论，结果遭到了反噬。比如，前魅族副总裁看见这个阴谋论之后，认为散播这些消息的人不是蠢就是坏。结果看下面的流言，绝大多数都是反驳他的甚至充满辱骂。

  其实苹果爆发阴谋论是正常的。反倒是到此时才爆发阴谋论，显得不正常。从阴谋论的原理来说，苹果应该更早一点爆发关于它的阴谋论。

  从世界范围看，阴谋论是某个人群关于世界奥秘的一种想象和解释，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在全球社交软件流行之后，阴谋论如同种子落在沃土，生生不息，久久流传于特定的圈层之中，破除阴谋论的努力变得更加艰难。

  这源于，社交软件形成的圈层化，形成了群体和族群之间的坚硬的技术外壳，不光挡住了外界信息“破壁”和说服的可能性，还形成了信息茧房和局部舆论，强化了身份认同和价值一致，人们很容易就某个事件达成一致观点，并且形成坚定的集体观念，和内部共享的意识形态。当然，这种观点往往是污名对手和想象中的敌对阵营的。

  关于阴谋论的一个共识是，它更容易在低收入群体、文化程度不高的群体中发酵并且爆发，而且一旦形成，就再也难以破除。因为他们对于外面的世界、对手的世界，乃至对自身高攀不上的更高阶层的生活，带有各种想象，但是由于信息渠道不畅，他们很难获得确切的真相，难以直窥堂奥，那么他们就有意识地收集各种可见的信息，最后形成一个信息大拼盘，形成主观的真相。搜集的过程，也是个信息过滤和筛选的过程，就是只用那些支持负面看法的信息。这一些信息会被纳入充满了偏见和负面想象细菌的容器中，很容易发酵成一缸充满怪味的发霉奶酪：虽然是奶酪，但是长满了霉菌；虽然长满了霉菌，却是群体特别感兴趣、常谈常新的美味话题。

  由于类似群体认知层面比较低，一个阴谋论常常能够在最短时间之内解答他们全部的困惑。所以说，阴谋论是文化程度不高群体的问题的解药，只要一剂阴谋论的方子，基本就能解决很多困惑，还可以凝聚群体人心，成为本群体攻击对手的武器。

  中美形成激烈竞争态势已经多年，各自阵营中的不少民众互以怀疑的眼光打量对方的一举一动，包括市场地位显要的公司产品。比如国内不少网民就很困惑，为何苹果手机作为美国的一款手机，却能够在国内一直长盛不衰，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并且以在中国的利润为基础，成长为全球股值最高的公司之一。不少网民不相信来自敌对阵营的一款明星产品是全心全意服务人民、是毫无瑕疵的，那么肯定是隐藏得比较深，由此“身份可疑”，就成为引发苹果手机阴谋论的一个原罪。

  当巴以冲突中，黎巴嫩电子科技类产品爆炸伤人事件之后，人们恍然大悟，原来电子科技类产品还有这样的功能！直到一些博主的拆机视频大面积传播之后，再加类似网民深信“犹太资本”统治世界的说法，以色列成为对手，而苹果手机又价格昂贵，属于“高阶层”的工具，这种怀疑苹果手机的心理终于落地了，实锤了，阴谋论也就这样快速形成了。

  此外，苹果作为跨国公司，其公关策略常常是简单否认，并重申公司的价值观，然后就收场。但其显然对阴谋论的风险认识不足，这种简单否认说法，被网民认为是心虚、王顾左右而言他，客观后果就是在部分网民心目中，间接坐实了引爆的可能性。

  当一个大人物或者一款明星产品所向无敌、没有对手的时候，阴谋论常常就是他的天敌。而且常常成为其形象出现锈蚀的第一个孔穴，可能会慢慢放大，成为倒下的第一个多米诺骨牌。

  从历史的经验教训形成的智慧看，正面战场无敌的人，其致命攻击往往来自背后。阴谋论就是背后攻击的一种。

  苹果手机在全球牢牢占据手机的榜一大哥位置，但是在今天，在国家竞争意识形态化、中西对立长期化的形势下，或将沦为阴谋论的牺牲品。

  我们说苹果公司今天才爆发阴谋论是不正常的，因为围绕它的猜疑一直都有，但是阴谋论今天才成型，这背后一种原因是苹果的产品形象护城河一直很深很宽，普通猜疑难以击穿形象护甲，另一方面则是中国对于外资产品和全球化的保护，以及坦诚包容的态度，但是反观美国等西方国家，由于强烈的意思形态战争之需，他们给中国产品打上了各种标签，并任由阴谋论、怀疑论大行其道，用以中国制造的雄霸天下的趋势。

  如上文所言，阴谋论一旦成型，就会通过人际传播、民间潜舆论、群体社群日常交流获得深入传播，潜移默化地成为集体的价值观的一部分，而任何辟谣、大众媒体和官方媒体包括所涉及对手的反驳，都将被视为是对手的攻击行为，从而强化阴谋论本身。这就如同教徒将所有来自对手的攻击都会视作异端和异教徒，反倒增加本教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并可能激发战斗的欲望和激情。

  对于中国社会来说，这种阴谋论的出现是一个不祥信号，是社会持续健康发展风险的一个反向指标。

  它起码意味着，一直以来潜滋暗长的反智主义，终于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并结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果实。

  长久以来各种网络站点平台、运营爱国流量的自媒体、网络大V，其一直鼓噪推动的爱国激情和仇视美日，正向着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反面，演变为一股尾大不掉的反智主义暗潮。一旦这种反智主义成为社会认知的底层逻辑，必将给社会进步带来较大挫折。如同装满水银的车子，其前进的方向和步履，受制于车子重心的左右偏移和潮汐涌动，而一旦车子倾倒，也会给社会生态带来较大污染。

  很多网民并不理解，资本主义国家的特点之一，就是政治为资本服务。美国可以干掉一个总统，却不可能干掉一个大型资本。苹果公司已成为美国的国之重器，镇国之宝，它不可能为一时的国家对立而伤害自己的资本形象。能想象，只要有一个苹果出现遥控爆炸事故，人类对于苹果手机的信仰就会雪崩，股市一泻千里，会对苹果本身及美国实力，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由此可知，这种阴谋论经不起推敲。

  但是阴谋论的特点在于，信仰者总是将反驳意见看做是一种挑战性外来压力，以此来实现自我强化，这也是阴谋论一旦成型就如同八卦阵一样难破的原理。阴谋论是弱者的宗教信仰，并成为对抗强者的文化心理武器。所以对于阴谋论，道理和真相，常常被视为异端思想。

  对手可能会利用阴谋论来打击竞争者。但是对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来说，我们要重视这种阴谋论的潜在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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